蓝月光不在云上

[一]
江湖险恶，鱼龙混杂，流派众多。
武当派与峨眉派同为名门大派，渊源颇为深远。发展到现在，前前后后那些纠葛不说妇孺皆知，也称得上闻名遐迩。
进入新时代，各大武学流派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，不少门派就此解散，还有一些以此为良机，闭门潜心修炼以求神功大成，或者延年益寿。
比如最广为人知的的少林、武当、峨眉、昆仑。

说起来，最近武当和峨眉出了件大事，因为武学各牌再无古时的号召力，故而不为外人所知。
武当和峨眉又有亲事啦。
嗨，这两门的姻亲关系传了多少代了，大惊小怪什么劲儿。
这次是两个男弟子。
卧，槽。
行啊，不愧是名门大派，大气，讲究。
厉害厉害。与时俱进方为长青之妙法。

“试试我这支。”
“你那个颜色太姨妈了，我们智旻年纪轻轻的，涂了准跟中了乌金毒似的。”
“智旻啊，别听她们的，试试我这个，快递刚送到的，我还没用过呢。”
朴智旻，峨眉派排行第五，年方二十四，今日大婚。
他身着红喜服坐在镜前，一脸懵逼，任师姐们拉扯，嘴唇上试了不下十余种口红，以至于此时严重怀疑自己还能不能顺利走出更衣室。
“师姐，我不涂了。”
“哎哎哎，怎么能不涂呢，大喜的日子要打扮精神一点。”
“我这样不是已经很精神了嘛。”再折腾下去精神头就全折在这里了。
朴智旻左推右阻，被师姐们按在椅子上化好妆，然后才得到赦令去门口等候迎亲。
大门口张灯结彩，朴智旻搓着手心，站得笔直，心脏敲着小鼓。

[二]
大婚来得突然，朴智旻本以为自己会混到而立之年再向师伯师叔们坦白实情，没曾想出了岔子，婚事竟然稀里糊涂地赶上行程。
吉时未到，朴智旻紧张得冒冷汗，思绪万千，悠悠忽忽地回想起刚见到田柾国的时候。
那一年他七岁，田柾国五岁。

那天朴智旻跟师妹们到山后玩，佩戴着七师叔给做的桃木剑，一阵拳脚剑影后，玩起了捉迷藏。他是那个负责捉的人。
当时五岁的田柾国随家人来此地旅游，不知怎么就看到一只猴子，又不知怎么脱离了家长的视线，跑去追猴子。可见他从小性子就虎。
跑到树林深处，终于跑累了，这才想起爸爸妈妈，回顾四周，到处都是高大的树，密密麻麻看不清路。他瘪下嘴，抽搭了两下，忍不住小声哭起来。
“呜呜呜，妈妈，爸爸，你们在哪儿呀。”
朴智旻是顺着哭声摸过来的，走近了突然想起师叔经常吓唬他们，树林里有妖怪，妖怪才会隐隐约约地抽泣好引小孩过去。于是他猛地止住脚步。
不料脚步声在安静的树林里清晰可闻，田柾国听到声音赶紧抬头，冲着声音的方向开心地喊道:“妈妈。”
是小孩啊。朴智旻舒了口气，拍拍胸脯走出来。
然后他望见一个满脸泪痕，吹着鼻涕泡的小男孩。
小男孩怯怯生生地看着他，小手缩成拳头，眼睛红红的，眼泪还没来不及擦。
太，可，爱，了。
作为百花丛中一棵嫩草，深受师姐师妹的摧残压迫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软萌的小男孩。
“小弟弟，你迷路了吗？”
“我…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，呜呜呜……”
“别哭呀，哥哥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？”
朴智旻手足无措地掏出衣服内衬的小手帕，递给小男孩。

对两个孩子来说，走往山出口的路有点远。朴智旻牵着田柾国的手，一路上小心叮嘱着注意脚下，田柾国一路上“大侠哥哥”、“智旻哥哥”混着叫，叫得朴智旻浑身暖洋洋。
把田柾国送到旅游团那里，朴智旻歇了会儿脚，喝了些师父平常不让多喝的汽水才返回山上。临走前田柾国拉着他的手支支吾吾，他装出大人的模样揉了揉田柾国的发顶，咧嘴笑了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

如果只是这样，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。
田柾国十六岁那年，武当掌门过七十大寿，下发请帖邀武林同仁前去一聚。为了表示尊敬，还是采取传统的方式一一派出弟子登门送帖。派去峨眉的就是他。
去峨眉派是件美差，武当众师兄都想去，为了这个名额舌战大堂，就差大打出手。大师伯被吵得脑仁疼，干脆让弟子们抓阄。
田柾国手气一贯好。他抓中后，露出满意的笑，一连几天，不管师兄们怎么诱骗，坚决不肯交换名额。
“你们想去看峨眉师姐，难道我就不想了吗？”被逼问烦了，田柾国随口诌道。
“嘿，你小子长大了啊。”
“是谁说为了练功，坚决不跟我们一起去山下看电影的？”
“行呗，师兄让你一回。”

经过几小时的航程，田柾国如愿来到峨眉。站在大门前，他理了理衣服，深吸一口气又吐出，挺直腰板，才抬手叩门。
进了门，交待了掌门的事，然后借口方便，向引路的师兄打听朴智旻的下落。
“我就是啊。”前面的师兄扭头笑道。
妈呀，太上老君显灵啦。
田柾国瞪大眼睛，吞下将要溢出的欢呼，礼貌又不失大方地说:“我是田柾国，五岁那年在后山迷路的……”
“哦哦，是你啊。”朴智旻恍然大悟，接着开心地笑眯眼，“长这么大了呀。”

田柾国由朴智旻带着四处逛了逛，又来到朴智旻的房间聊了好久，得知朴智旻九月就要读大学了，学校就在本省。
当今世道，武林中人，也是要去读大学的。
“柾国，以后你可以直接来学校找我。”
“好。”虽然武当和峨眉隔得不近，虽然不可能随便过来，田柾国还是一口答应了。

所以当朴智旻在迎新晚会的舞台后见到田柾国时，没有一丝惊讶。两年间，除了通过几封书信，平时都没有机会去对方那里游玩。
这下可以时常见面了。
满学校只有他们两个武林中人，虽说从小并不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，但别的小朋友睡懒觉看电视打电玩的时候他俩在练功。成长轨迹的不同导致他们和同学们之间难免有些说不上的隔阂。他乡遇故知，怎么可能会不亲近。
再说，武功这种东西，一日都不能荒废。

学校小树林成了他们深夜和清晨聚头的秘密圣地。
会武功这件事，他们都没有透露给任何人，主要是为了低调，还有怕麻烦。用田柾国的话说，我就凭这张脸都能收一箩筐情书，要是让人知道我会太极拳和一阳指，不得天天追着我到男厕所，不对，男厕所也极有可能闯。
你个瓜货，要点脸能死么。朴智旻斜眼说道，同时劈开一块石头。
哎朴师兄，你这可是赤裸裸的嫉妒。
嫉妒你个锤子。

深夜时分，金泰亨正和学姐散步，满心琢磨着怎么和学姐来个法式深吻，就听到树林里窸窸窣窣的轻响，还有同寝室友朴智旻的低喘。
“疼，你轻点，啊……”
还有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，含含糊糊地听不清。
哗擦。
金泰亨一个趔趄差点没栽跟头。
学姐当然也听到了，两人相对而尬笑。

送学姐回去后，金泰亨满面潮红魂不守舍地回寝室，第二天早上上课，对着朴智旻傻笑了一下，又挤眉弄眼了半天。
“他怎么了？犯羊癫疯了？”朴智旻用书本拍了一下金泰亨的脸，扭头对其他室友说。
大家憋了五秒，都笑趴在桌子上，笑够了就大力拍着朴智旻，满脸理解与揶揄。
朴智旻:？？？
五分钟后，听明白缘由的朴智旻掀桌:mmp。老子不是gay。

由于喊得太大声，全教室都听见了。四舍五入，全年级都知道了。再四舍五入，全院都知道了。
朴智旻有苦说不出，因为他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隐瞒那晚和田柾国切磋扭伤脚踝的事实。田柾国会接骨，可手法生疏收不住力，疼得朴智旻直冒眼泪，人都掉眼泪了还指望声音中气十足么。
田柾国听闻，什么都没解释，他跟朴智旻说他这是遵循“解释就是掩饰，掩饰就是事实”这句千古名训。
朴智旻想了想，好像也是这个道理，从此以后就什么都再说了，只是报以微笑。
于是众人明白，这两人都微笑不语，明摆着是默认了呀。
哎哟，恭喜恭喜，百年好合。

练武功的事，时间一长还是担心瞒不住了怎么办。
这时朴智旻大四，全年实习，所以在外面租了房子。田柾国知道后，死皮赖脸地搬过来，说是来蹭空调。
朴智旻:现在是秋天啊。
田柾国讪笑道:秋老虎嘛。我们宿舍空调坏了。

搬过来也有好处，一起练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，因为这个小区后面有座小山坡，可以撒开膀子练啦。
朴智旻想想就有点小激动。

可是，朴智旻长期忽略了一点:练武功这件事，从来是和亲师兄弟一起才有良好进展，因为师出同门彼此的路数一样，方便交流。

所以，在某日皎洁的月光下，朴智旻深感后悔。
顶着红肿的嘴唇，真心实意地后悔。

[三]
年轻人的恋爱通常都是这样的吧，看对眼了就搞，搞起来就容易忽视周围人的存在，即使有所收敛，也难逃单身狗的法眼。

你们瞅瞅，还犟嘴说没一腿啊。金泰亨痛心疾首地敲着啤酒瓶嚷嚷道。
朴智旻笑骂一句，往金泰亨嘴里猛地塞了块姜，又给田柾国挑好一块兔肉。
金泰亨:来人啊，没天理啦，朴智旻灭口啦。

毕业在即，朴智旻在饭桌上，终于决定不再隐瞒，说出了自己的身份。
再三解释后，大家还是半信半疑。
金泰亨激动地眼冒金光:“智旻，是哥们就带我去玩玩。”
朴智旻点点头。

叫你脑子犯抽叫你瞎几把嘚瑟叫你点头。
当朴智旻被师父叫去大堂时，心里的小人恨不得扇死自己。
金泰亨那个嘴贱的，受不住师姐的严逼诱供，一秃噜嘴皮什么都往外说。
“师父，我错了。”
刚跨过门槛，朴智旻扑通一声跪下。

后来田柾国说，他暑假回到武当也是被师兄师弟连番逼问。不过他想得开，直接说出实情。
“是，有对象了。”
“怎么样，漂亮吗？”郑号锡搬个小马扎凑近。
“挺漂亮的。”田柾国想了想，笑着说。
“多大了?”
“比我大两岁。”
“大点好啊，大点知道疼人。”金硕珍磕着瓜子说。
“叫什么名？”金南俊插嘴问道。
“朴智旻。”
“智敏，嗯，好名字。”
“咦怎么有点耳熟？”郑号锡忽然说。
“嗯，就是峨眉那位五师兄朴智旻。”

哗啦。一袋瓜子撒地上了，几颗瓜子蹦哒着弹到马扎上。

[四]
两派掌门知道这个重磅消息很，都默默了很久，同时宣布闭关三天，三天后不约而同地派出弟子坐飞机抵达，然后爬山送达书信。
人力为之，体现尊重嘛。
信中的内容也是雷同到巧合，都对小辈的事表示关心与理解，请求对方网开一面。
峨眉派掌门:新时代了，要往前看。
武当派掌门:年纪大了，小辈的事莫要瞎比划。
然后，在书信的末尾均提议:要不，定个亲？

定亲过程简单得很，双方借着华山论剑的时机，在西安悄悄摆了几桌，仪式简单省时。用武当派掌门的话说，成亲时再大操大办。
田柾国嘴上推脱着，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金戒指，一枚给朴智旻戴上，一枚由朴智旻给自己戴上。
甭管定亲还是成亲，直接戴在无名指上。

两年过去了，距离没有阻碍两人的进展，反而使每次小别胜新婚。
武当派掌门因年事已高而宣布隐退，新掌门由四弟子金南俊接任。
新掌门上任仪式上，峨眉派前来祝贺，双方掌门会面，聊聊武林谈谈人生，最后话题成功绕到两派弟子的亲事上。
新任武当派掌门:我看，时机到了。不瞒您说，我这小师弟的手机话费月月超支。
峨眉派掌门:那就商量一下具体流程吧。

一派祥和之下，两派弟子在底下悄悄眉来眼去，全然摒弃师伯师叔耳提面命的“山下的女人上老虎”、“坊间男子皆为狼”这等老封建思想。

突然，和善的掌门人对桌争执起来。
金南俊笑里藏刀:“前辈，亲事当然要我们武当举办了。柾国是武当的嫡传弟子。”
峨眉掌门捋捋头发:“智旻也是男人。”

这场争执持续了整整一下午，进行到白热化时，两边人也在底下争论不休，当事人缩在角落里互相捏着手，做着无声的交流。
亲事不会就此吹了吧。朴智旻皱皱眉挤挤眼。
没事，吹了我们就私奔。田柾国挑挑眉咧嘴笑。

最后还是峨眉派的大师姐把朴智旻提溜出来，要他当场选择去武当还是留在峨眉。
朴智旻哭丧着脸，求救地望向师父。
“掌门，不然就…抓阄吧。”师父叹了口气，走过去跟两位掌门建议。

抓阄之人由两边互相选择。峨眉这边的师姐们挑中不言不语看上去性冷淡的闵玧其，武当这边随手点了最小的师妹。
武当派众人:为什么选中手气最臭年年吃不到铜钱饺子的二师兄啊。

结果一目了然，亲事在峨眉山举办。

[五]
吉时已到，田柾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。
他嘴里嘬着笑，神采飞扬，看到朴智旻时笑容慢慢点亮。

之后进展得很顺利，除了两边掌门为了左侧的高位互相客套了一番，僵持没几下，最后归由年长的峨眉派。
金南俊:要礼貌又不失大气地微笑，我们柾国才不会是下面那个。

事实上，洞房花烛夜没有辜负金南俊的期望。
说好切磋一下，输的人在下面，可田柾国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，反手一个猴子偷桃，就，偷到了上面。
听墙角的众人几家欢喜几家愁，赌输的垂头丧气地掏出钱，赢家扬眉吐气，全是财迷兮兮的样子，显然忘记了要给峨眉师姐师妹留下潇洒迷人的印象。

金南俊收到报信，大喜，开心之余，掰坏了峨眉派客房的黄花梨木扶手。
END